[中]如何編創一齣精彩短篇節目 — 觀香港芭蕾舞團《編舞家巡禮2016》有感
香港芭蕾舞團的《編舞家巡禮》已連續舉辦三年,每次均邀請不同界別的新晉編舞家與舞者編創作品,不設主題,內容與形式的靈活度極高。九位編舞的八齣短篇作品各有特色,有些從民俗傳統中汲取靈感,有些則完全是抽象的、實驗性極強的表達。
若說這八齣作品有何相似之處,那便是編舞均樂意從日常生活中汲取創作靈感。梁晉朗的《她(們)》和李林的《心》探討兩性關係,前者由女性視角延宕開來,後者受到《丹麥女孩》故事啟發,以一位固執沉浸在自我世界中的男性為主人公;尊尼芬‧斯納的《Passion Flower》以及許嘉俊《重……》分別將場景建構在戶外小公園和室內客廳中,顯然是意圖從尋常生活場景中尋找有趣或發人深省的情境;加藤凌的《將軍》和陳俊的《旦‧生》將故事放入傳統文化語境中,前者講述日本武士的傳奇經歷,後者關乎中國藝曲男女的人生起跌;李思颺的《見習舞者I》則在舞台述說作為舞者的經歷。
從生活中汲取編舞靈感的做法,固然能加強作品的親切感,然而作品與真實生活的貼近程度,卻足以考驗一眾編舞的功力:距離太近,恐怕失了所謂「再創作」與「再詮釋」的美感;距離太遠,又會產生隔膜,難以令觀者投入感情並獲得共鳴。上述作品中,距離不遠不近恰到好處的要選加藤凌的《將軍》。
1.《將軍》,編舞:加藤凌,舞者:(上)李嘉博、(下)江上悠。 相片由香港芭蕾舞團提供。
《將軍》雖說只有十數分鐘,卻緊湊生動,講述兩位武士爭取「幕府將軍」頭銜的往事,有開篇有轉折有戲劇化的結尾,三段式敘事,完整流暢。其中不單有兩位武士的明爭暗鬥,還有兩位武士夫人之間的扇舞「對決」。在加藤凌的鋪排下,不論是兩位男舞者的雙人舞,抑或一男一女的雙人舞,都酣暢生動,極富力量之美。表面上看,作品講述的是日本幕府年代的往事,實際上,這故事探討的仍是人與人之間的愛恨情仇,普適性強,在不同時間與空間中講述,總不會讓觀者感覺隔膜。相較之下,《旦‧生》雖說同樣建基於傳統,同樣探討感情、生命與時間流逝這類普適性較強的話題,在敘事的流暢度及完整性上卻並不十分出色。劇中舞者手持面具,面具戴上與摘下之間,似在形容人在戲裡戲外、在虛幻及現實之間遊走。雖說「面具」在作品中的出現頗具象徵意味,但故事的起承轉合略顯突兀,以至有些影響整體敘事的流暢度。
2.《旦‧生》,編舞:陳俊,舞者:金瑤、魏巍。 相片由香港芭蕾舞團提供。
在敘事結構和流暢性上有待加強的,還有尊尼芬‧斯納的《Passion Flower》以及許嘉俊的《重……》。兩齣作品均截取日常生活片段入題,而作品的呈現形式有些單調,通篇只見人與人之間的爭執、對抗以及對抗之後莫名其妙的和好與擁抱。雙人舞與群舞段落有些亮點與新意,瓶子與椅子等道具的運用也沒有如觀眾期待般出現驚喜。而且,兩齣作品結構不太清晰,不免給人模糊曖昧、草草而就的觀感。
3.《Passion Flower》,編舞:尊尼芬‧斯納,舞者:(左起)沈杰、湯沢奈乙美、范達然、梁晉朗。 相片由香港芭蕾舞團提供。
說到新意,整場演出中最具新意及爆發力的,一定非李思颺的《見習舞者I》莫屬。在全部八齣作品中,只有這齣以獨舞形式編成。雖說整個演出只有一位舞者,舞作看上去卻並不單調、沉悶,因為編舞巧妙地運用光線以及配樂,將舞台上的時間與空間拼合、重組再黏連成不同的形態,以至於整齣作品看上去順暢飽滿、有始有終,還不時有出其不意、令人眼前一亮的瞬間出現。曾任芭蕾舞者的編舞李思颺在呈現舞者苦樂兼半的訓練及生活時,想必有頗多心得體會,足見編舞如果從自己熟悉的領域與情景入手,編創的作品總會更容易打動觀者。
壓軸的作品是何超亞與李嘉博的《夜思》。由於兩位編舞分別在中國舞與芭蕾舞兩個領域浸淫日久,故作品中能明顯看出芭蕾舞與中國舞兩種舞蹈語彙的交糅。編舞試圖拋開「講故事」的框架,以純肢體、抽象的表達,呈現不同情緒的糅合與衝撞,其中配樂與舞蹈的互動,尤其令人印象深刻。既然舞作名為《夜思》,若兩位編舞在表達「夜」之情景與情感時能有更多不循常理的、實驗性的嘗試,也未嘗不可。
不論形式如何,一齣出色的短篇作品必具備順暢的敘述且能自然地抒情。《編舞家巡禮2016》,正正給予編舞家、舞者以及觀眾一次自問與反思的機會:用短短十數分鐘的時間,編創一齣既言之有物又不乏新意的作品,似乎不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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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夢
大眾傳播及藝術史雙碩士,不可救藥的古典音樂及美食愛好者。藝評文章散見於香港、北京和多倫多等地報刊及網站。
評論場次:2016年9月25日,下午3時 地點:香港文化中心劇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