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三個藝術空間的對話 Three Art Spaces in Dialogue
[中]三個藝術空間的對話Three Art Spaces in Dialogue
2020年7月13日晚
小田工作室,太子
不加鎖舞踊館(Unlock):李偉能(JL)、羅雪芬(GL)
小田工作室:李漢廷(FT)
牛吉地:陳偉洛(WL)、李嘉曦(KH)、鄭雅茵
《舞蹈手札》:黃卓媛(CW)
由Human Wu(HW)主持、記錄、整理成文
從空間到平台
CW:我們今期的焦點是「平台」,希望從不同角度進行探討。今晚找到一些獨立藝術家從獨立藝術空間的角度討論這個命題,看看大家如何發現本地平台的缺口,從而創立自己的獨立藝術空間或者平台。
FT:大家都知道香港真的很缺「空間」。成為獨立監製之後,我就想如果有自己的空間工作會更為便利。第一,我的製作可以在這裡發生,也作為維持空間運作的方式之一。第二,有些非學院出身的獨立藝術家因為沒有人脈推薦,要申請大機構資助比較困難。我作為監製可以發掘這些人,以我自己的空間創造一個成本比較低的機會去啟動一些新製作。第三,大機構的委約或駐場計劃有時會脫離藝術家的需要,在策展籌備過程的後期才有藝術家參與討論。我希望改變這種模式,與藝術家共同開展策劃,成熟時更可向大機構推薦,尋求合作。第四,作為一個香港的獨立藝術空間,我也希望可以與不同地域的藝術空間交流,促成本地藝術家到其它地方駐場或巡演的機會。「小田工作室」就是我從一個監製的身分出發,跟我合作的藝術家在這個平台上一起耕耘。
牛吉地空間構想;照片由牛吉地提供
HW:我很好奇「牛吉地」的取名有什麼含義。
WL:「牛吉地」來自於成語「牛眠吉地」,說牛選擇睡覺的地方都是好地方,把先人葬在那裡就可以福蔭後代。另外在香港為意頭用「吉地」來代替「空地」,所以我們這塊「吉地」很開放,吸引不同的人來使用,希望用一個容易獲得的資源去刺激大家主動想像之後可以發生的事。我們除了需要租用的空間外,還有一些是免費的,包括會議、讀書的空間,為藝術家提供養分。通過提供一個落腳點聚集一班人,我深信長遠是可以產生一些有趣的事。
KH:我最感興趣的是一個藝術空間可以開放到什麼程度。我們沒有任何特定預設,空間沒有特定用途,歡迎任何可能性出現。在香港藝術空間和人力都有限的狀況下,可以做什麼更取決於藝術家和藝術愛好者提出的想法。我們的工作是在這個空間中協調實現他們的計劃,並不是由我們去推一些節目讓大家報名參加。
JL:Unlock成立至今已有近二十年,有自己的運作軌道,並不會完全開放。我加入之後嘗試開展一些新的平台,包括「dance-to-be」,基本上是一個本地藝術家駐場計劃,目的是為有熱情、有想法,但資源上有困難的藝術家提供機會,同時也嘗試為一些另類的新晉編舞提供支持,包括指導、交流對話、不同程度和形式的創作協助。作為一個現有團體,除了提供空間和時間外,我們還努力提供更多人脈上的資源,作為藝術家後續發展的資產。現有很多製作都與大機構有關,如何讓那些目前還不被大機構了解的藝術家更易被看到,是我一直在思考的東西。
不加鎖舞踊館新設的研討空間;照片由不加鎖舞踊館提供
HW:其實說香港缺少地方,你們認為是總體數量問題還是類型問題?譬如與剛剛提到的大機構場地相比。
FT:我覺得是資源可及性問題。香港有很多獨立藝術家,從獨立藝術的角度看空間就比較缺少。小型工作室香港有不少,但大多都是純商業運作;大機構比如藝發局、康文署的資助模式都多以製作為先,不太注重維繫一個恆常研習的過程。這關乎營運方式的侷限,真正可以讓獨立藝術家使用的空間並不多。
WL:香港空間如果以平面面積計算其實不小,還有豎向的疊加,但我們可以享用的就不多。在外國,劇場都有駐場,大家都有時間在場地中創作和排練。西九和大館有這方面的嘗試,但相對外國的狀況,香港在這方面尚未成形。本地運作仍然是買作品,駐場三個月就交貨,之後就不聞不問直至下一輪資助評估,缺乏一個長期培育藝術家的機制。我們這類藝術空間不以盈利為目的,但可讓藝術家有機會自我增值,通過研習更了解自己感興趣的東西,再通過分享獲得一定的回饋。
JL:外國是劇院制,劇院作為一個機構有資金去支持和委約一些作品。而香港在大館出現之前,大部分場地都屬於康文署,各劇院不會委約作品,跟外國的資源分配體制不太一樣。香港每個場地有一定的受眾,但這並不是場地主動考慮的因素,它們只是提供場地,不會有籌劃理念,不會有藝術方向。大館和西九自由空間嘗試建立場地與機構的關係,這也是向西方學習的模式。
小田工作室空間;照片由小田工作室提供
GL:幾年前「Unlock Body Lab」的開辦就是為了回應舞蹈界太以製作為先的創作現況,想提供一個以研習為主導,更開放、更多元的平台。香港很多藝團被逼成為製作主導,是因為獲得政府資助後需要不斷呈交報告證明自己的「產量」,而這些數字業績將決定下一年度撥款的額度,這就形成了一種惡性循環:需要多計劃,就要多人力,投入成本也就越多,結果每年恆常計劃就越來越多。每個團都不想過氣,就會不斷嘗試新的方式或者擴大規模。本來政府資助的目的是要支持優秀藝術家有自己的地方進行創作,但因為資源不足,久而久之反而導致藝術家只注重製作數量,有的甚至過度疲勞,江郎才盡。在這種掙扎下,Unlock嘗試在以製作為先的漩渦中跳出來,提供一些空間給自己的藝術家和團外的獨立藝術家,利用這個平台去推動一些我們認為有意義的東西。
HW:這種「製作為先」的傾向是一個香港特有的現象嗎?
JL:不是,但可能比例不太一樣。在歐洲,一些獨立的藝術計劃可能在最終產物完全未知的狀況下都可以得到資助,但在香港,批核資助的標準就相對單一。大機構對當今藝術家如何進行創作的想像比較單一,對作品呈現和框架節奏也有既定的預期。但是我們所渴望的藝術創作框架、工具和形式都未必以那種方式為先,所以就產生了對一些獨立空間的需求。
不加鎖舞踊館dance-to-be平台;編舞:譚雪華;舞者:(由左)張嘉怡、黃寶娜;攝:譚雪華
從人到社群
HW:大家都希望擺脫製作為先的創作現況,把關注點重新放在藝術家身上,特別是獲得資源有困難的一群人。那你們是如何找到這些人?
WL:牛吉地真的是敞開大門。如果要積極去找,我們也擔心會無形中產生一些篩選標準,這是我們很想避免的。
FT:我就有點不一樣,作為監製,我放在首位的始終是我和藝術家們合作的成果。至於如何找到這些人,目前主要靠自己圈子中人介紹,或者從各種活動中認識。當然需要有一些美學認同,有共同感興趣的人和事。
JL:Unlock是一個建立多年的團體,會有一定的選擇過程,至於選擇標準我們也還在摸索,在意的首先是主動性,再是美學方向,還有對現有資源的可及程度。Unlock與在座兩位相比會有更大的資源和人脈去多做一些事,但資源終歸是有限的,所以就必須選擇。我是希望能找到有潛質、有需要的人,所以我視現在的工作為一個藝術計劃,多於一個管理崗位。
CW:大家都想營造一個自己的社群,而社群建構其實是一件很需要小心的事,很容易就會成為體制。
HW:社群有個關鍵問題是包容性和排他性的平衡,就是說如何看待「圈子外」的人。
牛吉地空間;照片由牛吉地提供
JL:在開始dance-to-be的時候,我是想吸納更多不同的獨立舞蹈創作者。但我必須承認任何遴選過程都必定牽涉一定程度的品味和判斷,最後的確有刻意地挑選某種特定方向,直至最後參與的觀眾也是同類人,同樣有相對開放的態度和創作方式。分享會需要大家積極參與互動,嘗試突破單純坐下來欣賞,被娛樂、被滿足的習慣,為討論和交流創造更多空間。業界中把舞蹈視為消費或者商品的想像值得質疑,但我們仍然希望通過合作和溝通,讓有這種想像的人也能知道我們在做些什麼。不同的價值不一定要互相認同,但至少有機會互相理解。
WL:我說我們的大門敞開,可能唯一的門檻是主動性。來租用的人要主動說清楚想做什麼:計劃目的、程度、具體執行方式等等,最後形成的社群自然就是一群主動的人,清楚自己想做什麼的人。這樣做完全不是要排擠那些內向、不擅長自我表達的人,而是想鼓勵一種討論風氣。
JL:剛才提到牛吉地有讀書休閒的空間,小田也是可以經常上來小聚的地方。要培養一個藝術社群往往需要大家漫無目的地聚在一起,一起hea,聊天吹水,或者進行研討會、放映會,就會在不經意中擦出火花。傳統藝術空間太目的主導,比較難有這種可能性。
FT:我都想小田是一個交換知識的地方,不同議題都可以開放討論。藝術家在製作與製作之間可以做研習、沙龍、分享,這在本地環境下很有必要。至於與大機構的關係,我希望能起到橋樑作用,通過溝通爭取業界現有資源,促成大機構與獨立藝術家的合作。一些獨立藝術家很新,履歷中未必有已經參與過的演出或製作,在大機構中很難被認識。我這個空間的意義就在於可以嘗試進行初步階段成果的製作和分享,有成果參考就更容易說服那些大機構,以獲得進一步資助。
HW:各個獨立藝術空間未來會不會有合作的意向?
JL:我們三個空間有在談一個合作計劃,剛剛遞交資助申請,希望成功。牛吉地的創辦人都是藝術家,小田有一些合作的藝術家,Unlock也有駐團編舞,他們在某程度上思考的東西是接近的,都在嘗試通過跨領域借用各種方法應用在自身創作。既然大家都不拘泥形式,在研習中就有互相溝通和對話的空間。所以這個合作就是同一時段在三個場地都有活動發生,將我們合作藝術家的研習半呈現給觀眾,以創作激活空間。屆時將會是很親密的設置,因為始終我們三個場地都有別於劇場演出的環境。這種小規模親密接觸在香港演藝界很少見,卻是很有需要。我們三個藝術空間質地很不一樣,吸引的觀眾群不太一樣,但通過活動策劃就可以互相借用、互相啟發,把觀眾聚起來,讓觀眾成為社群中的一分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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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Human Wu
設計從業員,愛看藝術,也不時寫寫評論。文章發表於《Art Plus》、《a.m. post 》、《藝頻》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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