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光影佈局融和即興互動 - 談余仁華的《奏動觸捔》
《奏動觸捔》;編導:余仁華;編舞:梁嘉能、李家祺、馬師雅;照片:Alan Wong
九月底,東邊舞蹈團推出《奏動觸捔》,請來三位舞者梁嘉能、李家祺、馬師雅參與創作。小品規模,但是演出探索即興表現手段,銳意而簡約,又不失編導余仁華一貫對光影的思考,有不少值得討論的地方。
當下互動:即興的原則
演出開始時,牛池灣文娛廳黑盒劇場,黑漆漆中有一把男聲清晰地吐出「宜家,就喺呢度,我哋一齊向未來行前一步。」然後一下低沉銅鑼聲響起,敲擊樂導引出演區上約一米直徑的光圈,女舞者(馬師雅)在其中,展現了融合圓弧與發力的上肢動作。此外女舞者在地上,或止息,或翻滾,甚至離開光圈。不久之後,不遠處有另一個光圈,男舞者(李家祺)在其上,似隨着持續的敲擊樂作某類搏擊比賽的禮儀動作。第三位表演者(梁嘉能)亮相時穿上白背心底衫,在服裝上與其他兩位有明顯差異,確實,在三人都亮相之後,在身體接觸時,他很多時是旁觀者。
余仁華著重當下互動這呈現法則,互動的,是現場音樂與表演者。他找來資深音樂人梁卓堃及其協作者,與舞者共時即興,可說是二重即興,是破格的。不過,在表演者關係上,他安排了旁觀者與局中人兩種身份,在角力狀態下,動與靜、觀看與感受糾纏。這二重性,亦反映在一段旁觀者繞場跑,以及其中一段深淺大小差異的光圈疊印上。
接觸即興:配合與角力
在香港舞蹈界,提到即興,我們就想到接觸即興(Contact Improvisation),是上世紀七十年代源自美國舞者史特夫•帕克斯頓(Steve Paxton)的一種舞蹈呈現方法。參與者身體保持接觸,共享身心感受,共創身體互動。接觸是原則,是因,共享是理想,是果,持續即興是因果相融的過程。九十年代經梅卓燕、展能藝術中心、丸仔及兩口米等推動之下,已為很多藝術教育工作者所認識,甚至推廣到學校、社區及社福界。
有很多編舞家,在創作雙人舞時,會借用接觸即興,找出男女舞者在身體互相配合下,如何創造連綿不絕的融合體姿。所以,有一些舞蹈論述會把接觸即興類比造愛。
不過,在《奏動觸捔》中,當下的即興互動,強調的是整個空間的延伸,加上現場即興音樂,是場域共享中的動態,實在的身體接觸只有兩段,而且李家祺、馬師雅一男一女兩位舞者,並非傳統情愛想像,男女身體緊密接觸,並非要創造親密感,也沒有渲染甜蜜。
表演者當下互動,除了共享、配合這方向之外,余仁華更在意於探討另一方向,看看有沒有壓抑、利用與角力。於是,我們有「非情愛的男女接觸即興」,又有強烈對比的影像與實體舞者蒙太奇。「你站在橋上看風景,看風景人在樓上看你。」在同一空間、同一時間,男舞者張開手,在牆邊作攀爬動作,在現場攝錄投映的處理之下,竟成為彷彿巨人大特寫上無助的渺小的人。其實,女舞者只是在遠方近攝腳背,投映到牆上。
《奏動觸捔》;編導:余仁華;編舞:梁嘉能、李家祺、馬師雅;照片:Alan Wong
時代聯想:光照生命,蒙蔽雙目
余仁華探討當下互動這即興形式本身的劇場語言與美學,在段落構成、燈光與投映處理上,都是預先佈局的,在不同段落,大概都有一個意圖。從簡約出發,又有角力感的,是低角度側黃燈近牆投到李家祺身上的一段:牆上的影子,隨他與燈位的變化,有大有小,時而與人接近,甚至重叠,時而分開,於是在特殊燈照下,人的掙扎彷彿與影子角力,靜觀反而使影子與人同步,是人的延伸。
在香港社會運動持續了幾個月仍未止息之下,馬師雅蒙着雙眼,在手持噪音機的梁嘉能引導下,從在地上爬行,張開雙手,到顛動身體,彷彿在忍受某種心靈的折磨。這段舞的想像,是黑暗時代的聯想,是這段日子我看的演出中,感受很強烈的一段。
《奏動觸捔》演出英文名字是「Wrestle of Senses」,宣傳上是「身體與聲音融域,感官全方位刺激」,其實余仁華用心於簡約,他想誘發深層的體會多於動態的衝擊。從這個角度看,演出收結一段,行為與動作並不清晰。
即興演出是一個順時發展的情感能量和意象組集的過程,表演者進入創作框架,隨感念而動,觀看者或以同理心體會,或以評論心解讀演出之肌理、動作的意象。或許我們處於香港當下動蕩之中,感受較大的是生命的壓抑,於是,演出到中段就帶有爭脱、無力感、噪音干擾、關禁視覺等等意象;到演出完結,我們看到一段相對和諧静態的兩位男舞者的身體接觸即興,卻又於情態朦朧中結束,指向不明。這段應該是走向未來的預示。我想,光的作用若能大大強化,觀眾就能豁然頓悟。
《奏動觸捔》;編導:余仁華;編舞:梁嘉能、李家祺、馬師雅;照片:Alan Won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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盧偉力
香港浸會大學電影學院榮譽駐院作家,香港藝術發展局藝評組主席。
《奏動觸捔》
編導:余仁華;編舞:梁嘉能、李家祺、馬師雅
評論場次:2019年9月21日 16:00 牛池灣文娛中心文娛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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