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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 時代身體,香城掙扎

《燕宇春徽》— 四位舞蹈家名字拼貼而來的節目名字,很有玩味,似是又非,仿四字成語,但不是傳統文化套路,可讀又無關?直接地曲解?港式創意?四位各有本色的舞蹈家,用什麼視點去說一個有關文化中心三十年的故事?社會空間的,還是文化生態?選擇回應槍林彈雨的當下嗎?作品將如何結束,如何處理時間線?必定透視舞者對未來的看法。

先是伍宇烈的《29+50=30》,歲月為題,舞台簡約,排練室場景,聲音很強,引動時間、空間及處境的轉化。兩位舞者,一位50歲女舞者,曾見證文化中心成立,深厚中國舞底子,身段從容,兩手水袖,一伸一收,歷史風起,延展水袖表徵的民族文化及權力,跟另一位29歲當代舞男舞者,在不同的聲音下,穿梭30年,如火車(車站曾在文化中心旁)、煙花(每天跟對岸「幻彩詠香江」)及各種爆裂聲,推進不同情境,東西文化、社會形勢及空間的較量,二人偶然合拍,更多是欲迎還拒。水袖是身體的,也是文化系統的延伸,而且愈來愈強勢,甚至成為拍打男舞者入暗角的惡器。年輕人被打的身體,被威權欺壓的情景一一再現。終結就是這位長袖善舞的小姐,沒事人一樣,巴閉袖手,在前台輕挑亮相。年輕人縮在一角。完。沒有預言,寫實到底。

左圖:《29+50=30》;編舞:伍宇烈;攝:張志偉

右圖:《身體報告》;編舞:黃大徽;攝:張志偉

接著是黃大徽(Dick)的《身體報告》,以發佈會為藝術形式,非舞之舞,全程以廣東話跟觀眾溝通(坐在身旁的外藉夫婦二十分鐘不是味意 ,女的不停問為何沒有字幕。)向觀眾講述訪問九位年輕舞者的內容。是的,世代正是當下的社會難題,Dick對年輕人的關懷、好奇及聆聽,實實際際地回應社會需要。我會這樣框設此作品:舞台才是溝通及資訊媒介,不是身體本身,觀眾直接聽見九位年輕舞者如何以舞蹈作為修行/存在/宗教/工具等等,也聽了給觀眾的信,知道他們對觀眾的要求/想像/不滿,但看不見他們,美學就在於如何建構一次發生在舞台上的聆聽。二十分鐘的專注及對年輕舞者的理解。這種形式是不是舞蹈不重要,溝通是否真的發生了,觀眾經驗是否有質的改變才是重要。是次作品,相信只是一個開始。

緊接的是梅卓燕的獨舞《相》,既是獨相,也見眾相。她長衣一邊沉黑,一邊花彩,前後斑駁,矛盾就是自己。翻過來,改過相,即是身份、價值的改變,主動的,也是被動的變相。小梅的溯源反思,也是我們的。時空不斷隨衣相及舞蹈動作轉移。有過花彩東西「Jazzy big band」舞照跳時代,也有過細語私密簡愛的時候。小梅動作愈來愈接近地面,愈來愈急短慌亂,舞相更熟悉了 — 在窄路微光下直面暴力掙扎的單薄黑影。一個人的反抗,眾人的反抗。尾後,她在後台大叫:「香港人,加油!!!」。深感舞者對我城熱切關愛,也打開獨舞的公共面相,說的是眾人的事,行動在街上,仍在進行中。

左圖:《相》;編舞:梅卓燕;攝:張志偉

右圖:《香港進行曲1989-2019》;編舞:楊春江;攝:張志偉

最後出場的是楊春江的《香港進行曲1989-2019》,很有傑克遜·波洛克(Jackson Pollock)「行動繪畫」(Action Painting)的味道,重點在繪畫動作、物料及時空之間的即場對話。他的袒身,就是畫筆,赤條迎向居高臨下非常猛烈的水及墨,叫人聯想各種的譬喻,文化的、社會的、身體的、直面的暴力如恐佈電影《魔女嘉莉》(Carrie) 臨頭的豬血。沾滿墨色的身體在舞台般大的白膠布上繪舞,身體的張收、拉合、翻滾都印記在紙上,詩意地一步一步拉開白色卷布的新空間,新可能,主體的構成,希望的初成,讓我動容。中間再有氣體的爆放,更像是催淚彈的實況現場。當春江不怕黑水打拍,在台中站直,一步一步走向觀眾,真以為是高潮所在,可以完結。但,還有發展,仍有話說。當舞者把地上那塊大白布一併拉走時,以為是另一個可以完結的位置,但,錯了,仍未完,還有來自四旁的兇水,又是一番的掙扎。如能讓觀眾去細想反抗的主體就在自己的話,效果更強。

愈寫愈知道,這不是舞評,我太主觀地期待想看見的: 藝術力量拉動對未來的希望,演出不只是現實的再現。當然,舞者完全不需要符合此番想像的。但看見舞台呈現了四個香城掙扎:威權文化和香港本色的交量,世代間的溝通及明白,個人行動轉化集體抗爭以及主體在拉扯中堅守前行。每一個故事都希望可以看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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俞若玫

香港作家,努力在亂世以想像前行,以文字豐富感知。

《燕宇春徽》

編舞:伍宇烈(《29+50=30》)、黃大徽(《身體報告》)、梅卓燕(《相》)、楊春江(《香港進行曲1989-2019》)

評論場次:2019年10月11日 20:00 香港文化中心劇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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