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 《42.36.42》: 觀眾會否只是舞者的訪客 ?
文:俞若玫
中生代的舞者,似橫開兩手的直樹,一手延伸拿取舊有養份,一手奮力抓緊新的創作資源,讓自己更堅實的迎天成長。
城市當代舞蹈團四月份的作品《42.36.42》三位編舞者正是這樣的狀態。觀眾又如何呢?
第一場〈餘音裊裊〉編舞兼舞者黃振邦以聲音領航,希望金屬餘音在台上幽微持行。很有趣的構思,但聲音的質感有沒有變化,如何變化,變化中有沒有餘韻,跟舞動有怎樣的關係正是微妙處。三位舞者各拿鐡通,帶點中國武術之恣,敲打空管,聲音尖短鏗然,震動空氣,同時體現權力的分佈,強音為主,弱音為輔,維持三角一體的張力。在當下香港,鐵通這個符碼滿載政治意味,暗黑敲打,容易指向街頭抗爭及暴力,但編舞者沒有放大戲劇效果,不見得有言說故事的企圖,只任由它在舞台上響徹。而同台並置一塊小木板,王丹琦在上面跳踢踏舞。舞鞋踢撞木板,身體重力上下回彈的聲音及節奏,成為聲響的另一層次。同樣地,踢踏舞是豐厚文化的符碼,容易想起黑人奴隸的反抗聲響,以及追求自由的激情,但舞動又不見此番激動。三角張力跟木板踢踏之間,令我產生東西文化的想像,但兩者沒有緊密連繫及對話,聲響質感變化也不大,到底如何在「變奏」裡提取空隙,在細弱裡引發新的意義?
〈餘音裊裊〉/攝:Cheung Chi-wai(照片由城市當代舞蹈團提供)
第二場本是莫嫣編後來也跳的作品〈花從蘇菲的世界路過〉,詩意題旨跟重覆揚起的配樂歌詞:「she was a visitor」,都誠實地說:舞者喬楊(英文名字:Sophie蘇菲)和莫嫣(英文名字:Jennifer珍妮花)是兩個平衡的世界,身體平存在特定時空,但擦身而過,溝通失效。開場時,莫嫣如冰涼石像直站在台中央,面容中性,身體堅穩,內藏豐沛的感知,存在感很強很強,力量澎湃,非常攝人,疫情以來,很久沒有在舞台上看見這種質地的身體,很是感動。之後,喬楊以慣常的美態,訓練有數的身段去完滿她的軌跡;莫嫣卻以各種日常動作(如重覆拉下肩膀的衣服,教人常起Rosas的極簡美學)來豐富她對舞蹈的看法。不想用世代框架,但明顯,不同時代的舞者對舞蹈動作及美學有不同理解及執念。二位舞者全程沒有交接,最後,莫嫣是圍著喬楊打圈跑。轉幕時,前面有三位姨姨大概是喬楊的粉絲,跟戲曲粉絲一樣碎碎唸地討論喬楊的身體及表現,不知道她們可看見莫嫣的苦心、掙扎,可會細想身體可以不只是表情達美的工具,也可以是探究世界的主體,其實,我們作為觀眾會否都只是舞者的訪客?
〈花從蘇菲的世界路過〉/攝:Cheung Chi-wai(照片由城市當代舞蹈團提供)
最後一場〈快樂頌〉是以精準見稱的李思颺(Justyne)編舞,她今次沒有跳,由八位舞者發放各自的能量。音樂、玩偶、活死人、機械動作是強烈的互為諷刺。記得,第一次看Justyne的作品是《Galatea X》,驚艷她對動作的要求及述說的能力。今次,看見她的野心及急進,很想去密佈身體和樂章之間的複雜關係,少了對動作意義細緻的開放,如那隻玩偶及日常拖地及洗刷的動作,以至舞者之間的互動及社會批判,都似乎餘意未盡,期待她更豐盛的篇章。但,看見個別舞者,有比平日更光亮的發揮,相信是編舞者發力有功。
〈快樂頌〉/攝:Mak(照片由城市當代舞蹈團提供)
這是CCDC 搬去大埔前的最後製作,舞團自己帶著四十年的歷史包袱,也像中生代的舞者一樣,一邊在內化已有的資源,一邊提取新的話語及說故事的方法。只願,觀眾一起成長,不只是路過的訪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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俞若玫
香港作家,努力在亂世以想像前行,以文字豐富感知。
《42.36.42》
城市當代舞蹈團
編舞:李思颺、莫嫣、黃振邦
評論場次:2021年4月18日 15:00 香港藝術中心壽臣劇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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