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你看到了甚麼？——淺評「續‧舞」系列：《無眼睇》足本版

文：程天朗

2019年於葵青劇院初看「舞蹈新鮮人」三個作品之一的《無眼睇》，我驚歎於編舞的創意和舞者的勇氣，以及彼此之間的信任。作品意念突破我對裸露的固有想像：四個戴著奇特面具的全裸舞者，在佈景簡約的台上舞動，肉體與音樂的碰撞產生的化學反應詭譎又單純，舞蹈訓練背景的身體跟不搭調的音樂產生出滑稽的效果。面具的設計魅惑卻不猙獰，就像希臘神話中體態奇特的動物在嬉戲，當人不再是「人」，裸不裸露已無關重要。

編舞說用「性別、權力、黃色」去概括這個作品；兩男兩女的舞者，各自戴上異性代表性徵的面具，性別變得模糊；因應當時社會氣氛，「黃色」代表的雙層意義放在這作品中就更有意思了。「無眼睇」本身就有雙重意思，戴上面具的舞者視野受規限，而「無眼睇」又指對現實無奈而刻意視而不見。現在回想，短小精悍的2019年版本是自由活潑中見幽默。

「續‧舞」系列:《無眼睇》（足本版）／攝：Carmen So （照片由未景之業舞蹈劇場提供）

2020年疫情肆虐期間，編舞坦言已不會重演2019年全裸的版本，而網絡版CINARS Web的《無眼睇》配合鏡頭調度及音效，更添幾分詭異。「慾」罷不能，2021年《無眼睇—慾》由香港藝術中心的裝置及照片展覽為序曲，以不同媒介把身體呈現；再進一步移師香港兆基創意書院展演。觀眾置身於創作人用心打造的環境中，黃色與紅色強烈的對比，四面高掛的人體照片，加上七個身型背景懸殊的演出者，氣場滿滿地充塞在散落的觀眾之間，節拍強勁的音樂讓感官刺激推至高峰。「慾」層次豐富，訊息量高，作品讓觀眾透過經歷及環境的氛圍，繼而對事物有不同的想法同感受。

慾望，無底線追逐？欲罷！不能？這句話跟足本版《無眼睇》的誕生最為貼切，慾望是創作的原動力，然而是催生創作更多新意念的作品，還是戀棧原有的作品鑽得更深？

《無眼睇—慾》是三部曲中的變奏版，2023年《無眼睇》足本版，不只是2019年的重演或加強版，經過四年琢磨的作品，該為觀眾帶來更多的驚喜和突破吧？

「續‧舞」系列:《無眼睇》（足本版）／攝：Carmen So （照片由未景之業舞蹈劇場提供）

對於第一次看《無眼睇》的觀眾來說，足本版是好看的，既保留了首演中面具引發荒謬感的趣味，演出者懸殊的身型及背景仍是「慾」的取向。今次多了一位男士，他的頭套豎立滿佈皺摺橢圓狀，又類似女性身體部位，平衡了性別失衡的權力分佈。偏偏這個新來的角色無論在走位及面具比例上都似是領導者的角色，暗示了舞台上權力的分佈。演出中有不少群舞或雙人舞組合，如「花花頭」與「雙腿」的合體，因欠缺臉部表情，觀眾的感受是身體加假面湊成的整體帶來的衝擊。另外三男一字排開，做一些挑逗的動作，畫面卻是充滿喜感。

「言語未為真，身體最誠實。」是「足本版」的宣傳標語。那麼台上出現的聲音，甚至是編舞的話可否歸類為「言語」，那一切以觀眾眼見為實，還是需要再加點想像？開場跟結尾演出者作出挑戰體能的擘腿姿勢，呻吟聲與慘叫聲帶給人甚麼聯想？只是觀眾明明白白看到演出者的身體，「聲音」就變得假，削弱了想像的力度。相比起首演版的純粹，是次豐富的舞台元素如鏡子及紅色的燈光，混合了演出者的拍掌聲、哨子聲和「節奏口技」，多重舞台效果帶來的意義反而分散了觀眾的注意力。

「續‧舞」系列:《無眼睇》（足本版）／攝：Carmen So （照片由未景之業舞蹈劇場提供）

佈景是今次的亮點，羅文偉在燈光設計的創意轉移到佈景之上，由數十片小鏡面構成的屏幕反映了舞者的身影，卻又有變形的效果。「足本版」可見編舞努力刻意求工，卻像那面鏡帶來的效果和限制；半落的屏幕把舞台分成前後兩半，形成了鏡前、鏡內、鏡後三重意象，對照「編舞本意」、「觀眾眼見」和「演員身體動作真實投射的訊息」三個層次。材料太豐富，觀眾忙於想像，就忽略了對身體最原始純粹的感受。作品就像舞台上那塊「欲蓋彌彰」、半上不落的鏡屏，華麗卻目眩。

「續‧舞」系列：《無眼睇》足本版

未景之業舞蹈劇場

編舞：曾景輝

評論場次：2023年7月14日 20:00 香港文化中心劇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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程天朗

跨界別寫作人，中學時代起於本地多份報章刊物發表小說、新詩、散文及藝評。現為自由身舞台工作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