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六蹈》滋味:陸續有來的「小碟」樂趣和驚喜
文:葉智仁
《六蹈》是六位年青編舞的一場拼盤相遇。每支舞探索的事物沒有關聯,但整晚演出,卻恰恰給觀眾那份恍如走進小碟料理餐廳,能一次過品嚐多款美食的興奮心情。筆者當晚體驗到的觀賞滋味主要是陸續有來的驚喜感。
《路難SAY》/攝:Ah Sze(照片由 東邊舞蹈團 提供)
「1.3.2.1.4.2」。這不是音樂簡譜,而是筆者記憶每支舞演出者的數目。首先是「1」,殷晉傑自編自跳的獨舞《路難SAY》。令人印象難忘的是,他如被撥弄的琴弦般,快速震顫五指的溝通動作,和那在流動的弧形線條變化組合中,指向無限遠的舞姿。自我的追尋,彷彿行經許多彎路,到達了仍要離開;情緒雖被啟動了,卻要控制身體,讓它不斷延伸、拉長,奔向最遙遠的外圍而終。
《00.01.00》/攝:Ah Sze(照片由 東邊舞蹈團 提供)
駱焯怡的《00.01.00》由三位女舞者充當運動選手。表面上,競賽項目是關於掌控時間的考驗。實質上,作品重點是用一分鐘的時間長度,解放觀眾的腦袋。人因苦或樂,肉身對時間消逝速度的估算很主觀。然而,當時間感依賴有規律的重複,像鐘錶的「嘀嗒聲」(或情緒平穩時的心跳或呼吸),快慢會變得相對客觀和可知。結果,我們看見經過訓練的三人,在電子計時器前,邊舞邊誦(各自有節律的背誦:01, 02, 03……ABCDEFG……101, 102, 103……),不論身體的連串律動是順序或是顛倒重來,誤差──是預期中的驚喜──都很少!
《血清素》/攝:Ah Sze(照片由 東邊舞蹈團 提供)
黃浩然的《血清素》暗喻不能過多或過少的平衡原理,這是馬戲表演者強調的操控。燈光下閃爍的水晶球以自身的重量,凝聚在一個人的手心及手背上翻滾的奇妙,叫我們注意到球在跳舞。但是,我數算的「2」,不是指球與人的結合。這支舞是兩位演出者在不斷丟擲拋接雜耍球於空中,具節拍地以噴泉、傾盆和瀑瀉等同步和交錯模式,展現對抗的默契。我們體會到雜耍球走進舞蹈劇場,它不僅僅是道具。球兒們已變身成舞者努力控制的「群舞夥伴」,隨拋物線所彰顯的運動軌跡,本身就是舞。
《雕塑誕生》/攝:Ah Sze(照片由 東邊舞蹈團 提供)
重現的「1」,是蔡嘉勁編演的獨舞《雕塑誕生》。敘事始於蔡是工匠,他弓起的背部圍繞著面前的空無,手竭力揮鑿,渴想雕出心中完美的體態。當蔡化身成右腳佇立不動的雕塑,左腳向後上方抬腿並停在半空時,那幾分鐘的平衡控制和肌力負荷,直接地說明誕生的苦是甚麼。縱然完美的雕塑受人膜拜,能站立,卻從未學懂走路。誕生後成了人,不再沉默,能發聲,才懂真誠與人聯繫的可貴。蔡的舞蹈構作,巧妙地提問及反思孕育頂尖人物應要如何定位。
《SHOW 聲啦你》/攝:Ah Sze(照片由 東邊舞蹈團 提供)
劉彥《SHOW 聲啦你》請來四位舞者,從四方八面發聲,嘗試以「吧啪吧啦,咄咄呼嗦嗦」的聲音,煞有介事地探索聲音與身體運動的關係。不像「理工人」把弄「音流學」(Cymatics),在實驗室以不同的聲波頻率,驅使沙粒、火焰和流水產生萬千變化的疊波圖像。舞者當晚是以充滿童心的玩法,包括紅綠燈遊戲,藉「你叫我郁」的形式展現相互激盪的創意。這個舞蹈新課題,一方面說明即興創作,好玩就夠!更進一步,說明閉上眼睛還可以跳舞,但當我們用力摀住耳朵,有天便會失掉起舞的動力。
《回溯》/攝:Ah Sze(照片由 東邊舞蹈團 提供)
張曉生編演的《回溯》最後出場,是表達曖昧情愫的雙人舞。女舞者繃緊腳踝,與男舞者在拖拖拉拉中,擺盪著暗喻纏綿及牽掛的迴旋動作,飽含對浪遊男子還要離家多遠,才能面對心上人的傷痛的質問。值得一提,服裝設計吸睛,服裝設計師應記一功。縫上玫瑰花的半黑半白乞丐風破爛長毛邊大褸,加上無面孔的造型,為作品增添了陌生但好奇、冷峻卻優雅的氛圍,並具有喚起觀眾內心怪誕慾望的特性。
沒有華麗佈景的黑盒子劇場是當晚的餐桌。「六小碟」拼盤協力的綜效不單產生出多元化的實驗性樂趣,藉平行比較更有助我們領略舞蹈的多重可能性。我相信並期待豐富的滋味會陸續在未來繁衍。
《六蹈》
東邊舞蹈團
《路難SAY》編舞:殷晉傑
《00.01.00》編舞:駱焯怡
《血清素》編舞:黃浩然
《雕塑誕生》編舞:蔡嘉勁
《SHOW 聲啦你》編舞:劉彥
《回溯》編舞:張曉生
評論場次:2024 年 9 月 13 日 20:00 牛池灣文娛中心文娛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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葉智仁
香港舞評及劇評人,現為香港樹仁大學社會工作學系講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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