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舞後對談Dialogue on Dance
Phygital D
賴閃芳(賴)、葉瑪(葉)
主持:陳國慧(陳)
文字整理:《舞蹈手札》編輯部
西九文化區自由空間「Phygital D」推出一系列結合舞蹈與科技的節目,《舞蹈手札》編輯部特約邀請有製作與構作經驗的舞評人賴閃芳(賴)和葉瑪(葉),對談數碼(digital)與實體(physical)的融合。
陳:這次藝術節強調體驗數碼與實體舞蹈的震撼,從你觀賞的作品中,哪一個最能帶給你這種體驗?
賴:陸揚的《DOKU二元世界》很有型,舞者變成avatar(虛擬化身)後像蒙面超人一樣飛起了,視覺上非常震撼!科技上,5G網絡令真人和avatar的同步率很高,把動作感帶到畫面上。Avatar的樣貌、服裝設計和三維空間設計都充滿細節和質感很逼真,充滿遊戲設計的概念,相信是掌握了數據量的控制。反而舞蹈動作上,雖然梁儉豐跳得很好,但頗為簡單,更能見到的是場景引發舞者創作,缺乏了編舞角度。另外可能需要觀眾合作才會令到畫面更加豐富,但場地是一個限制。
葉:我會說是曾翠珊的《無舞之間》。作品先播放兩位主角的故事片段,建立情感連繫,然後讓觀眾以VR代入角色,與逝去的另一半重遇。觀眾即使不能完全代入,但單憑想像就能感到非常感動。我向來比較抗拒VR(虛擬實境),認為這媒介難以有完整的故事敘述,但VR在這舞作的角色是不可取替的,否則故事不會成立。作品亦打破了觀眾對舞蹈作品的想像,進入這個沒有舞者的空間使觀眾自覺要做一位表演者。
陸揚《DOKU二元世界》/ (照片由 西九文化區 提供)
陳:譚之卓的作品《加速次元》是一個關於蛻變的故事,裡面有很多嘗試,但我覺得這個與蘑菇有關的故事太過簡單化。
賴:虛擬畫面上的處理來說,《加速次元》與《DOKU二元世界》比較,這個作品所建構的世界沒有做得很細緻,豐富程度較少,裡面構成的元素之間的邏輯未夠清晰。故事是關於一類菌種需要增生,於是觀眾要幫助avatar去戰鬥,對我來說,目標不是很清晰,後來才醒覺「原來我有個任務,要去拯救世界」。要如何引導觀眾去執行指令、為甚麼要觀眾進行這些事,這些都要在演出過程中解答,或者鋪展開來。
陳:這個作品給我的感覺是,當你想觀眾參與,便需要處理觀眾的存在。舞者邀請觀眾站出來後,要履行其他任務而沒法再理會觀眾,令觀眾的處境有點尷尬;觀眾的介入,並沒有與舞者,或者空間產生新的關係。演出上的技術是一回事,但如何讓觀眾介入又是另一回事。
你們都有看梅田宏明的作品和陳偉洛的《朵室》,不如先談一談《朵室》。
葉:《朵室》作為藝術節的加料節目,製作預算應該不會太多,但陳偉洛透過作品,反問到底在科藝形式之中舞蹈是甚麼?不過,我對演出中運用文字的方式感到有點厭煩,作品直接利用電腦上的文書程式顯示大量文字,要求觀眾根據文字誦讀並進行想像,我有點疑惑,一般觀眾是否能依靠這種方式來激發對舞蹈的想像呢?
賴:我欣賞作品中,當觀眾誦讀文字時,背後會出現一些視覺效果;這些效果在誦讀的過程,一直配合著變化,很有趣!文字和視覺配合的整個經驗帶來了一種對舞蹈的想像,這是一個很聰明的手法去探討甚麼是舞蹈。即使觀眾連一個舞者都看不到,但在我的想像裡卻出現了舞蹈。其實當我誦讀那些文字時,身體也跟著搖晃擺動,過程令我有舞動的衝動。我認為在有限的預算中做到這種效果是不錯的,雖然觀眾在演區移動的動機,還未很細緻地處理,但我還是很享受整個觀賞過程。
葉:我覺得梅田的《密不可分》很「冷」。平時觀看舞蹈作品都會感受到一定的情感;這個作品把人變成能量、粒子的一部分,拆得很細,觀察粒子的流動或如何影響他物。這演出令我好奇編舞是如何做編舞段落,亦令我反思我在劇場追求的觀賞經驗是甚麼——它的劇場性在哪?當然,整個演出的音樂、投影都很統一、很「靚」,但好像沒有「人性」,我應該如何理解這製作?
譚之卓《加速次元》/ (照片由 西九文化區 提供)
陳:我在澳門看過梅田的現場演出,他自己亦是舞者,那個演出的能量與這個有很大分別。我承認,這樣比較並不公平。不論是美學、節奏或呈現的概念,這些重要的元素都來自梅田本人;但因技術的呈現或是動作與不同媒介的互動等意念已在他腦內,即使梅田的演繹是「冷」,但那種微妙連繫是很有機。這次演出需要複製梅田認為需要或正確的動作呈現,反而是對三位演員很大的挑戰。
賴:若果以展覽作比較,演出的投影很明顯是有差別的。梅田裝置作品展覽的構思和裝置都很成功——視像化的粒子清晰地讓觀眾理解人的動作如何影響事物,背後的計算和技術亦讓人感受到那些粒子就是空氣;給予無形的東西一個形狀,把世界變得具象,是很浪漫的事!所以看演出的時候,就會帶著一種期望,希望體會到舞者的動作、投影的畫面或是粒子的演繹。但創作未能釐清這些思路,結構上不是十分完整,所以在理性層面理解這個演出時,亦會思考其他層面。
葉:這個演出是希望說故事嗎?還是著力發展這個形式,以舞者創造視覺效果?其實多了科技、視覺、聽覺的觀感效果,形式的界限可以有更多的突破——這就是表演藝術的發展軌跡嗎?敘述不再重要嗎?我看過西九的舞蹈作品都不是這個形式的,比較著重人性和人與人關係,這次霎時摒棄了先前的形式,是改變策劃方向,或是探索香港現代舞受眾的口味?
賴:從參與藝術家的名單來看,我認為這個藝術節是一個應用不同類型科技在舞蹈的嘗試。參與藝術家各自以擅長的科技應用於身體,像是VR和avatar,或即使陳偉洛的演出沒有舞者,滑鼠的移動仍有一種舞蹈和動作的想像,但所有節目都不是以身體討論為中心,而是分散到科技、舞蹈和身體的關係。
陸揚《DOKU二元世界》/ (照片由 西九文化區 提供)
陳:你們是否覺得這個藝術節的目標是,讓本地舞蹈工作者,若想探索科技如何在舞蹈創作上運用,那麼這就是一個體驗或者實驗?
葉:有關科技與藝術結合的作品中敘事的應用,已有很多年的討論;在這個節裡還是有些討論的空間。科藝有一個很大的挑戰,就是效果的刺激不能維持很久,例如梅田宏明那個作品的光線與色彩,觀眾很快便會習以為常;如果拆件分開展置,讓觀眾逐一欣賞,那是可行的。又例如,陳偉洛反其道而行,放棄運用視覺效果的衝擊,純粹依靠想像。這兩者之間,我認為是有值得討論的點。但同時,這些都只是個別藝術家的創作思路,策展單位本身有沒有想得這樣深遠呢?從節目的文宣和節目安排來看,我不太肯定。
賴:這應該是本地第一個科技與舞蹈結合的藝術節,具有介紹的作用,讓人知道科技在舞蹈上的應用;期望下一次再辦的時候,可以更深入探討身體在科技之中的存在有甚麼意義?譬如說,在avatar的世界裡,身體是甚麼?而觀眾的身體如何回應和互動,也是值得探討的。
葉:我發現當欣賞這類科藝的作品時,觀眾的投入是至關重要。觀眾的參與度直接影響到他們對作品的印象,從而影響對作品的評價。
梅田宏明《密不可分》/ (照片由 西九文化區 提供)
陳:最後想兩位分享一下,本地舞評人對這類型作品,在形式、語彙和美學上掌握的程度及討論足夠嗎?能夠累積到一些回饋給業界嗎?
葉:與其說是語彙,倒不如問,我們以對於舞蹈的一般認知,來評論這種嶄新類型的舞蹈創作,其實是否合適?例如剛才談到梅田宏明的作品,我反思了很久,我看不到他的戲劇構作如何發揮作用,但是如果從視覺藝術的角度來看,他的作品卻又有很多視覺衝擊。的確香港很少看到這類型的作品,我是否不應該以觀賞當代舞的眼光看待這些作品?又例如《無舞之間》裡面應該沒有舞者,已經不能夠用看舞蹈作品的眼光,但又不能說它只是一個多媒體藝術作品,所以反而是我們如何去理解之後會發展下去的這種牽涉到現場演出的創作。
賴:我也覺得不容易,因為自己也不算很認識。譬如剛剛討論到陸揚的作品,我自己完全沒有打機的經驗,不是十分連繫到那個世界;視覺上很有效果,但可能裡面有很多文化參照,我未必連結得到。不過還是有些東西應該是有共同性的,因為那裡還有身體的存在、身體代表的文化、性別等等,這些主題依然會繼續存在,那我是否可以從這些角度去了解呢?
葉:我覺得感官的體驗愈複雜,愈難去共享,例如我得到的經驗,與你得到的經驗分別太大的話,很難找到相近的語彙去評價,到底我們所看到的是甚麼?我如何評斷看到的東西是好是壞?現在似乎還未有足夠的資源去比較、去評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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