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蝴蝶島Butterfly Island》:二高表演創作中的策展意識
文:安妮
成立於2007年的廣州當代表演藝術團體二高表演在2023年初推出的新作《蝴蝶島Butterfly Island》(以下簡稱《蝴蝶島》)由香港大館古跡及藝術館(以下簡稱大館)委約,是一部「合成現場」作品。編舞家二高(何其沃)提出的「合成現場」概念與劇場創作不同,它試圖成為一種超越既定表演分類的可能性,關注非中心的,或被排斥的表演邊緣地帶,在觀演關係的動態切換及跨領域合作中搭建屬於自己的生存空間。於是我們看到,單場《蝴蝶島》長達180分鐘,聯動室內、戶外乃至表演者及觀眾的心靈空間,包括影像、展覽、現場表演、行為、口述等繁複媒介,卻又整合為一,完成了完整而集中的表達。這樣的結構與形式令人很難將作品簡單地稱為「舞蹈劇場」或 「演出」,對它的觀看方式更接近於展覽:120分鐘的公共表演加上60分鐘的售票演出,類似美術館的常設展與特展。若將《蝴蝶島》視作一座帶有主題性的美術館,它的主題大概可以是「流動的身體與鄉愁」。
大館表演藝術季: SPOTLIGHT《蝴蝶島》 / 攝:Winnie Yeung @Visual Voices(照片由作者提供)
二高讓「蝴蝶島」坐落在不曾和解的過去和懸而未決的未來之間。這個虛構的島嶼為異鄉客、離散者、陌生人提供無條件的庇佑。透過八位表演者,觀眾徜徉在作為聚落的群島之間,同時感受到孤島們的孤獨:海灘上的美人魚吟唱兒時歌謠的remix(重混)版本,滴下的淚珠藏著遷徙的動人故事;慶典在特定時間準時展開,島民跳起古老又性感的舞蹈;每天都有漂流瓶經過蝴蝶島,又一個陌生人的故事即將被打開……
事實上,在當代表演領域,將複合場域作為表演及展示空間的作品已屢見不鮮,《蝴蝶島》的啟發性恐怕更多地在其時間維度的策展意識上。
創作的第一階段是2022年六月至九月,出於新冠疫情嚴控時期對流動的渴望和對日常生活的好奇,《蝴蝶島》啟動了前期研究項目。項目分為四部分。「流動的直播」由八組來自世界各地的主播分別不間斷直播八小時並生成素材;「社會化媒體短視頻」以互聯網為田野,在突破表演藝術現場性邊界的同時,產生流動、互動的檔案記錄;「動作、口述故事集編織實踐」的外在形式為工作坊,將本為日常勞作的編織行為作為媒介,促進動作的產生、空間的塑造以及集體行為的社區感形成;「文本寫作」整合若干正在開展的項目的郵件與留言,進行目錄化歸檔。在《蝴蝶島》的現場,觀眾可以在120分鐘的公共表演部分看到影像創作者李語謙和周立恒分別根據寫作者王冰逸的科幻故事《蝴蝶島2》創作的影像、「流動的直播」生成的剪輯材料、「文本寫作」中歸檔的流動故事文本等素材的復現。
大館表演藝術季: SPOTLIGHT《蝴蝶島》 / 攝:Winnie Yeung @Visual Voices(照片由作者提供)
後續創作分為線上與線下兩部分,大多數時間用於平等地討論與思考,而非由編舞家領導的創排,八位表演者的身份也更接近獨立藝術家而非「舞者」。在「刻奇」 (kitsch)的美學綱領下,表演者成為表意曖昧的符號,讓在不同地域與時代背景下生長流動的人群如同蝴蝶般在這座幻想的島嶼短暫相遇、交織,再揮別。此處的刻奇是人類存在幾乎不可避免的本性,自誕生之初就被賦予了貶義色彩,也常譯作「媚俗」。Kitsch藝術是高雅藝術的反面,直接產生於德國感傷浪漫主義,擅用流行元素,具有誇張、空洞、可複製性等特徵,是讓大眾感到時尚的速朽藝術形式。
也就是說,以「流動的身體與鄉愁」為主題,以「刻奇」為美學導向,以「藝術家長期共創」為創作方式,以「合成現場」為形式概念,二高表演在近一年的時間裡完成了一次策展式作品創作。那麽,此種樣貌對最為核心的作品表達來說有何種深刻意義呢?大館的特殊場域和演出的特殊時間節點冥冥中給了我們答案:
2023年4月15至16日,《蝴蝶島》在大館監獄操場及F倉展室演出時,隔壁建築中聚焦LGBTQ+的展覽《神話製造者——光.合作用III》剛剛撤展。那場引起廣泛關注與討論的展覽結集了六十多位來自亞洲及其流散族群的藝術家,稱得上是一個群體的狂歡派對,他們如一股浪潮奔湧而來,先聲奪人要書寫屬於自己的「神話」。時間線的重疊並不顯性,如《蝴蝶島》空間設計沈軍所說,「無意間形成此起彼伏的接力」。不過,倘若將兩件作品並置,《蝴蝶島》顯得質樸而隱匿——八位表演者各自的島嶼散落在監獄操場,組成群島,相互斷裂又聯結,刻奇美學下的酷兒身體提醒觀眾,他們就在我們身邊,茫茫人海,不必刻意凝視,恐怕也不存在一個「神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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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妮
《蝴蝶島Butterfly Island》聯合製作人。戲劇製作人、媒體人,表演藝術策展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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