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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 《遍地謊蜚》 ——身體在說謊

文︰肥力


人類作為語言動物,卻恆常質疑語言的無力及不確定性。語言作為溝通工具,卻沒辦法完整而有效地傳遞資訊,且充滿歧異及誤差。更大問題是人類說謊的習性,令語言更難以捉摸。以語言為藝術核心的戲劇,經常探討謊言中的可玩性,最出名的自然是哈洛・品特(Harold Pinter)的劇本,可以將謊言化作藝術的主體。是次「綽舞場」的《遍地謊蜚》,開宗明義論及謊言,然而以身體為主要工具的舞蹈,又要如何呈現語言上的假象?


《遍地謊蜚》/攝:Sherrie Poon(照片由綽舞場提供)


即便所謂舞蹈與戲劇並存的舞蹈劇場,演出充滿故事性,但比起語言基本就包含「謊言」的元素,我更關心本該能展示真實性、直覺、內心力量及情緒的舞蹈或身體,舞者要怎麼樣才能用身體「說謊」?這讓我想起向品特致敬而撰寫過話劇《謊言》 (La Vérité),近年歐洲炙手可熱的編劇霍里安.齊勒(Florian Zeller),去年他的劇本《父親》(Le Père)被Peeping Tom舞團搬演,沉悶而重覆的對話,平凡的老人院生活,卻搭配猶如雜技的扭曲身體,看似違反力學原理的跳躍,令舞蹈成為「戲劇」中的異形動作,以標示人類抗拒日常無聊的內心咆哮。《遍》也給予我同樣的印象,同樣地在一個以語言建構的世界中,舞蹈及舞者成為了故事中異質的存在,在對白與對白之間,扭動的身體便蛻變成拒絕語言中表面意思的反動力。所謂謊言的呈現,可能就是指說話與身體動作的不協調。


特別是綽舞場的創辦人,亦為是次編舞及舞者之一的麥卓鴻,作為少數曾加入歐洲大型舞團的香港舞者,其身體的力量及柔韌,是近年難得一見的本地最優秀舞者之一。尤其最初呈現「狗」不停掙扎的一段,與同台演者潘振濠的獨白成為強烈對比。當潘談及狗的惡意,旁邊的麥動態幅度很大,卻異常柔軟之時,其反差便令舞蹈的身體形成反抗說話的抽搐想像,一種內心渴求突破表皮作為狗的形態,以回應潘的對白︰「不是人的人被別人稱為人,不是狗的狗被別人稱為狗。」


《遍地謊蜚》/攝:Sherrie Poon(照片由綽舞場提供)


反觀《遍》的「劇情」其實異常稀薄,一人一狗一物,前後說着不同版本的故事,是人是狗,是真是假,也難以辨認。然而更深入的內容,包括說謊的對象、目的、牽涉到的人性及社會問題等都沒有明確說明。演出不斷提醒觀眾︰「你們在看甚麼?我們談好了沒有?」究竟又是甚麼意思?一切也沒有解說及沒連接回故事身上。最終一連串似是而非的對白,其實都好表面,觀眾只能從對白中聽到因為說謊或被騙的痛苦狀態,而沒辦法了解事物的深度。這令我感到對白環節像過場一樣,用來等待之後間隔而行的幾個高能量而非常吸睛的群舞及獨舞。


最引人入勝的,莫過於麥卓鴻、潘振濠、黃耀權三位演者,三種不同質地,與三張桌子的合舞,組成的幾何是充滿憤怒及悲哀。另一段麥卓鴻站在螢幕後,與畫面中的潘振濠互動,當然麥零時差無縫與畫面對接,真實的手一伸一出,畫面也為之配合,也是全場焦點。但我還是認為更厲害的,是力量真正地向著相隔整個劇院的觀眾傳遞開來,這就不是每位舞者都能做得到的事。然而,單純抽出那幾段舞蹈來看,有可能沒辦法做到精彩的地步,我還是認為正因為有上述那些不明所以的台詞,一些無所指向只有情緒的對白,一場接一場沉悶的說教,在場內形成低氣壓,才對比出之後舞蹈的澎湃及力度。


要說明的是,我並非要批評故事沒有內涵,反過來說,我認為舞蹈劇場本該就不需要有條理,明確指向,具體的象徵的故事,不然它只會是話劇或啞劇。如果舞劇要求舞者模仿故事人物,堆砌某些畫面,反而只會變得庸俗及雜技化,即便如當世劇場大師迪米特里斯.帕派約安努(Dimitris Papaioannou),與著名的翩娜.包殊舞蹈劇場(Tanztheater Wuppertal Pina Bausch)首次合作的演出《Since She》,為了砌出「故事」,舞者成為推起畫面的道具,做出高難度的動作,卻失去靈魂及與觀眾互動的能量,也只是一場舞蹈鬧劇。誠然《遍》「說故事」方式仍有待磨練,包括內容深度與指向的精準度,但借身體而非語言來傳達情緒的方式,最終一切還是回到身體的表演,很值得讚賞,也是其他渴望創作舞劇的一個重要參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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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肥力

藝評人,劇場人,插畫人。 個人網站:www.felixism.com。



《遍地謊蜚》

綽舞場

編舞:麥卓鴻

演員:麥卓鴻、潘振濠、黃耀權

評論場次︰2020年10月17日 20:00 青年廣場 Y綜藝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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